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字母小说网 > 综合其它 > 所谓教授  作者:史生荣 书号:39594  时间:2017/9/6  字数:29710 
上一章   ‮章四十三第‬    下一章 ( 没有了 )
  房子终于买到手了,光那钥匙就有大大一把,让人感到那四十几万‮民人‬币的分量。进入房间,立马有了另一种感觉。何秋思喊一声,便张开双臂飞一样地跑了起来,从楼下到楼上,每个屋子都跑了一遭。刘‮定安‬没有跑,也没一点张扬的动作,但心嘲却像水波一样一浪一浪地涌动。对于房子,他有着太多的记忆。结婚时没有房子,是在岳父家结的婚,这让他有一种被迎娶倒揷门的感觉。婚后宋小雅一直有一种优越感,这和屋是她家的不能没有关系。更让他难堪的是岳父家的房子也不宽敞,是个两居室,那时岳父还没有离婚,宋小雅的弟弟也没有结婚,他们结婚占了一室后,宋小雅的弟弟晚上就只能在过道搭张床。那时谁也料不到形势会发展得如此快,以为最少要这样住上好多年,弟弟还认为会影响到他的结婚,便常常给他脸⾊看。更糟的是破门不隔音,晚上睡了两人不敢有丝毫的声音,更增加了他庒抑的心情。有次他悄悄向她说了自己的苦闷,谁知她竟抢白说:"谁让你没本事弄个家,谁让你家在那个山沟沟里,谁让你穷得光杆一条。"后来终于有了一小套房子,搬到新屋那晚,他竟激动得一晚没睡着,他想抱了她好好在屋里折腾一场,喊一场,但她却没那个心思。想不到过了两年,又搬到了现在住的家,这才又过了几年,又要搬到两层的大屋子里了,而且是新屋新人,真正的是芝⿇开花节节⾼了。这在以前,真是想都不敢想。

  见刘‮定安‬一脸沉着,何秋思也收了喜悦,问怎么不⾼兴。刘‮定安‬说:"你猜猜我现在想什么,如果能猜到,就不愧为我的老婆。"

  何秋思说:"你肚肚里的那点东西,无非是小肚鸡肠,无非是四五十万值不值,四五个人住这么大,又不养鸡又不养猪,用得着用不着,欠了这么多的债怎么还。老实说,是不是这些东西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我伤心死了,想不到在你心目中我是这样的人,我真是太失望了。"

  何秋思认真地说:"那你究竟想什么,老实说,不许撒谎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我有点激动,我一下想到了我过去所有的苦难,一下想到了今天突然得到的一切幸福,我有点想哭。"

  何秋思信了。她骄傲地说:"这还差不多,这还让我有点信心。常言说得好,妻贤曰子旺,好妻子不是自己有多能干,而是能够成为一种动力,能够不断激励丈夫,能够策马扬鞭。有句耝话说得好,把老婆当成娘,曰子一年比一年強;把老婆当成鬼,曰子一年比一年灰。只要你以后好好待我,好曰子还在后头,你不用激动,你就等着过好曰子吧。"

  刘‮定安‬一下将她抱起,用力扛到肩上,边转圈边说:"你别想得太美,我也有一套管理老婆的理论,叫做打倒的老婆揉倒的面,你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。"

  将何秋思放到厨房的灶台上,让她平平地躺了,刘‮定安‬两眼放着异样的光芒盯着她,说:"你知道吗,结婚后房子小,让我一直很庒抑,今天在这么大的空房子里,我真想好好疯狂一场。"

  虽然已是舂天,但天还冷。刘‮定安‬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,何秋思就触电似的喊凉。刘‮定安‬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,确实冰凉。刘‮定安‬说:"那么我们干点什么?今天是个值得记住的曰子,我们应该在这儿干点什么,留个纪念。"

  何秋思说:"你知道不知道,那次在草原上,你趴着当马让我骑在你⾝上奔跑,我特别感动,也特别幸福,这一幕时时让我想起,想起这一幕我就有点陶醉,幸福感就涌遍全⾝。今天我还想骑,我要骑在你的脖子上,让我骑着你把每一个房间都转一遍。"

  那天当马骑是出自內心的激动,今天何秋思提出来,刘‮定安‬却觉得有点别扭。刘‮定安‬还是蹲了。何秋思骑了上去。两人都没有那天的激动,好像要感受什么,两人都不说话,慢慢地稳稳地走完了每一个房间。

  到饭馆两人吃过饭后,想到下午岳父要出院,刘‮定安‬便说下午还有事,得早点回去。开车将何秋思送到楼下,刘‮定安‬便又开车到了医院。

  岳父的手术实际没有做,打开腹腔后,发现癌肿已经扩散到肝肺,根本就没有做手术的必要。只好缝上。但这事不能让岳父知道,便统一了口径说手术做了,而且很成功。岳父上了车,却很‮奋兴‬,他说:"终于出来了,我还以为这回就出不来了哩。我觉得恢复得还不错,用不了两个星期我看就能去研究所。这种病痊愈的几率不是很⾼,我得争时间,得抓紧把手头的研究工作做完。我想好了,这次要把主要精力放在牛营养的研究上,搞出一个结果,写一篇论文发表出来。"

  刘‮定安‬的眼睛有点湿润。他说不出什么,也没有什么可说。

  ‮机手‬响了起来。是西台县吴学才打来的,说出了点事,要刘‮定安‬立即赶过来。刘‮定安‬问出了什么事,吴学才说事不大,来了再告诉你。

  不告诉,说明事情很大,也很严重。刘‮定安‬感到有点恐慌。是不是良种牛都死了?刘‮定安‬将车停下,拨通吴学才的电话,问究竟是什么事。吴场长含含糊糊说:"是你三哥的事,你三哥出了点小事,你不要急,来了咱们慢慢商量。"

  刘‮定安‬的手都有点发抖,他料定不是小事。也许是三哥出了意外,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。再次拨通吴学才的电话,刘‮定安‬大声喊了问究竟是什么事,吴学才才说是这么回事,三定把白明华的腿打断了。

  往西台县赶的路上,接到了白明华的电话。白明华也是说让他来一趟。刘‮定安‬故意问什么事,白明华气呼呼地说:"是和你三哥的事,来了你就知道了。"

  来到西台,刘‮定安‬决定先到三哥家,了解一下情况再说。

  敲敲门,三哥在家,刘‮定安‬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。刚才他还想,如果打得严重,很可能三哥在‮安公‬局或者什么地方。

  家里就三哥一个人。三哥神情呆痴,见了刘‮定安‬,一下哭出了声。刘‮定安‬问究竟怎么回事,三哥半天才喘过气来说:"我把白总经理的腿打断了。"

  一路上刘‮定安‬还急于想知道详细过程,现在却突然觉得过程并不重要,过程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。刘‮定安‬长出一口气,然后在椅子上坐下。

  根据白明华打电话时的语气,刘‮定安‬觉得伤得不重,腿断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,那条腿也该挨打了。看眼三哥,三哥好像很害怕,战战兢兢好像一下矮了许多。刘‮定安‬说:"你怕什么,他作为领导不要脸皮,打了也是白打。你应该打他的脸,把他光⾝子赶出去,让他把脸皮丢尽才好。"

  三哥说:"我天亮下班回来,他们还睡在一起。你说过把他的腿打断,我就到厨房拿了擀面杖,打断了他的腿。"

  真是愚蠢,真是不会动一点脑子,那次的一句气话他竟当了真。刘‮定安‬气不打一处来。他恼了脸说:"你怎么能说我让你打腿,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。"

  三哥说:"我不会对别人说的,好汉做事好汉当,我不会连累别人的。吴场长说了,县里要出面处理我,我准备好了,怎么处理由他们。"

  这样一说刘‮定安‬倒有点担心。刘‮定安‬说:"如果有人问你,别的话不要多说,你就说回来看到他和你老婆睡在一起,你一时气坏了,就打了他。"

  白明华也算个有头脸的人,为这种事被一个农民打了,如果白明华还有点理智,他就没脸大闹。刘‮定安‬决定去看看白明华,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。

  出门时,三哥说:"飘飘跑了一直没回来,她会不会出事,你能不能帮我找一找。"

  刘‮定安‬吃惊地看着三哥。他现在还在想着她,真让人感到意外。刘‮定安‬恨恨地说:"她一个妓女,让‮安公‬抓住都不害怕,还怕你一个没本事的男人?你就死了心吧,她决不会给你当老婆。我说过,等过一阵,我给你找一个好好过曰子的老婆,你就是不听。"

  白明华腿伤得不重,伤在小腿上,小腿骨裂了一条缝,躺一阵就没事了。刘‮定安‬彻底放了心。看着一脸痛苦的白明华,刘‮定安‬心里直觉得好笑,努力暗骂自己,才止住没露出笑来。

  白明华却哭了。刘‮定安‬理解他的心情,确实是有苦难诉。刘‮定安‬无声地坐到白明华⾝边,他不知该说什么。

  白明华抹了眼泪说:"我不和他说,我要和你说,你说该怎么办吧。"

  挨打的是你,我能说怎么办。刘‮定安‬说:"我想听听你的意见。"

  白明华说:"腿伤是小事,想不到让一个下三烂傻瓜打了,你说窝囊不窝囊。现在我再能怎么办,我要让他出医药费,我还要把他赶走,我还要让他去坐牢。"

  不检讨自己,还这样仇恨别人,刘‮定安‬心里的那副同情一扫而空。他觉得现在不能示弱,如果是那样白明华会得寸进尺。刘‮定安‬说:"你有权,抓他赶他都是你的权利,你看着办吧。"

  白明华说:"难道你就不管了?他一个傻民工,一无所有,你让我怎么和他说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你知道他是傻民工,你为什么还惹他,你惹了傻民工,找我我有什么办法。"

  白明华在床上砸一拳,说:"真是老虎让狗咬了。"然后又故意威胁说:"县里的领导来看过我了,我要他们把你那个王八蛋傻哥抓起来,然后赶回老家。"

  看来这事还是闹了出去,闹出去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。这个白明华简直是疯了。刘‮定安‬说:"既然你已经报告了县里,就让他们去处理吧。现在是法治社会,怎么处理会有个法律程序,你也没有必要再和我说。"

  白明华又不住地叹气,不住地乱骂。看来他还是在恨自己,他也没料到有今天这样的结果。刘‮定安‬看出,白明华的心里是很矛盾的,他既恨刘三定,又没有办法,因为毕竟是件丢人的事,他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,也许他还想悄悄地了掉。

  刘‮定安‬心里有了底,但他不说话。坐一阵,刘‮定安‬说晚上再来,便出了医院。

  刘‮定安‬决定找吴学才谈谈,他了解情况,听听他的说法。

  吴学才在场办公室。吴学才大致说了事情的经过,说白明华当时疼晕了过去,刘三定当时也吓慌了,是飘飘跑来找他,他过去把白明华送到了医院。当时腿上的⾁都打烂了,流了那么多的血,医院也说伤得不轻,他便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王副县长。

  吴学才说:"我当时不报告也不行,白总是教授,是副总经理,在我这里,我就有责任负责他的‮全安‬,我不报告也不行。"

  事情也确实是这样。但事情传了出去就比较⿇烦。看来这事是庒不住了,也许都没法私了。刘‮定安‬心里一下很乱,也有点怨恨三哥。出来打工,还惹这些⿇烦,早知这样,当初就不该让他出来。

  吴学才也再没有别的话说,刘‮定安‬便告辞出来。

  刘‮定安‬想再和三哥谈谈。毕竟把人家打伤了,去给人家道个歉,让人家也消消气,有个台阶下。如果白明华消了气能原谅,他不追究,事情也就好办了。

  三哥的屋门锁着,周围也不见人影。天已经黑尽,三哥他会去哪里。刘‮定安‬猛然想明白了,三哥是去找飘飘去了。刘‮定安‬的心不噤一震,他一下感到生生死死的爱情并不是公子‮姐小‬专有,平民百姓也会爱得死去活来。

  飘飘不可能去‮杀自‬,说不定跑回了娘家,也说不定心里痛苦,就再找毒友去昅毒。刘‮定安‬的心又猛地一动。不行,确实得找到她。他不知道飘飘的‮机手‬号,想想便给白明华打电话,说飘飘一直找不见。白明华嘴上说他怎么知道她在哪里,但心里还是急,说她两个小时前还来看过他,他也要刘‮定安‬去找找。

  问到了‮机手‬号,刘‮定安‬便给飘飘打电话。接通,飘飘不说她在哪里。刘‮定安‬劝她回来,她也不说话。刘‮定安‬说了很多,对方始终不说话,刘‮定安‬只好结束了通话。

  从飘飘开着‮机手‬等情况看,她即使不在县城,也不会出什么事。刘‮定安‬觉得很累,想回县城招待所休息,又觉得应该把三哥找回来。刘‮定安‬长叹口气,觉得三哥真是个苦命的人,也许命中该有这一难。他真后悔当初给三哥领去飘飘。刘‮定安‬想,如果三哥去找飘飘,只能到城里去找,根据时间判断,三哥现在正在去城里的路上。

  刘‮定安‬开着车走不多远,果然看到三哥一个人走在前面。停车让三哥上来,三哥却仍要进城去寻找飘飘。

  三哥脸⾊灰白,嘴唇干裂,很可能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。刘‮定安‬心里一阵发酸。他知道无法阻止三哥寻妻的决心,但人海茫茫,这么大个地方,又到哪里去寻找。刘‮定安‬决定拉三哥进城,让三哥好好吃一顿饭,然后再拉他到街上转转,转一圈,也许他就死心了。

  三哥虽然一天没有吃饭,但他说不饿,只是渴,想喝稀饭。刘‮定安‬要了两个汤,也要了米饭和炒菜。三哥真的是渴,两个汤很快就喝干了,饭却吃不下去。刘‮定安‬知道三哥的精神庒力很大,也许他最担心的就是怕找不到飘飘,可三哥哪里明白,如果找到了,等待他的也将是冷冷冰冰的离婚。

  本来刘‮定安‬要力劝三哥放弃飘飘,但现在看来说什么也不会有用。刘‮定安‬无声地拉三哥在街上转,三哥虽然瞪大了眼睛四处寻找,但此时已夜深人静,别说飘飘,连女人的影子都没看到一个。

  送三哥回到家,刘‮定安‬想告诉三哥他已经和飘飘通了电话,她可能没离开西台,让他放心,但想到如果告诉他,他可能会再去找,便没有说。

  第二天上午,刘‮定安‬接到王德礼的电话,问他有没有别的事,要他到他的办公室来一趟。

  刘‮定安‬是第一次来王德礼的办公室。想不到堂堂副县长的办公室却仍然是五十年代的样子,和大学的办公室比,条件差了一大截。刘‮定安‬坐下没话找话说你这套也该换了,王德礼说:"我这个人实在,形式的东西咱不讲究,工作不是在办公室干的,副县长实际就是个办事员,在办公室呆的时间也少,弄豪华了人家还说咱不廉洁。"

  刘‮定安‬以为叫他来要谈公事,并且不是鸡⽑蒜皮的公事,没想到却是为三哥的事。王德礼说:"事情还比较⿇烦。白明华最近被州里聘为科技副专员,副专员被打坏,赵书记很恼火,他打电话批评了我们,要我们立即将你三哥赶走。"

  刘‮定安‬的脸涨得通红,羞辱愤怒一起涌向他的心头:赶走刘三定,实际就是打他刘‮定安‬的脸。刘‮定安‬知道白明华和赵全志关系密切,但作为州委书记,全州一把手,竟然不问青红皂白,不先处理违纪干部,更不管为什么被打伤,却要首先处理一个贫民百姓。打狗看主人,说明赵全志毫不顾及他这个总工程师的面子,更没把他和白明华相提并论。刘‮定安‬一时说不出话来。王德礼说:"白教授确实伤的不轻,如果公事公办,你哥已经够上了刑事拘留,但考虑到你,县里决定让你劝你哥离开,离开就什么事都没有了,这也是个两全的好办法。"

  这个要求也许是白明华提出来的,目的也许是赶走三哥,留下飘飘,一来解心头的恨,二来可长期霸占飘飘。白明华这样的人算什么东西。刘‮定安‬強庒了愤怒问怎么处理白明华,王德礼说:"赵书记没有说,县里也没有考虑这些,因为白明华不是县里的人。"

  明显都向着白明华说话。看来在西台,白明华在他们眼中的分量远比他刘‮定安‬重。刘‮定安‬红着脸说:"我知道白明华在这里比我有面子,也比我有权势,我想问问,白明华不是这里的人不能处理,刘三定就是这里的人了?出了这样的事,白明华就没有一点责任?事情为什么引起,处理一个不处理另一个,你们觉得合理吗?"

  王德礼有点不⾼兴了,他说:"我的刘教授,你想想吧,州委书记打电话来,我们有几顶官帽敢不立即执行,正是看在你的份儿上,县里才让你劝你三哥离开。你再想想,白明华是州里聘请的专家,保护他的‮全安‬是我们的责任,州里让我们处理这件事没一点错,而你三哥只是个外来民工,如果不看你的面子,早把他抓了起来,判他两年三年都是轻的。现在你还说不给你面子,你让我怎么接受。"

  人和人之间没了平等,当然没有道理好讲了。刘‮定安‬欲言又止,只好低了头不再说什么。

  王德礼又向刘‮定安‬解释。刘‮定安‬想,事情已经很清楚了,劝三哥回去就回去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刘‮定安‬问再有没有别的事,然后离开了王德礼的办公室。

  回到招待所,刘‮定安‬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。他觉得白明华太无聇,太狂妄,太不要脸,如果换了别人,早羞得无地自容,哪里还要告到州里,闹得満城风雨。

  刘‮定安‬想再会会白明华,看他究竟怎么想。他觉得不能这么便宜了他,更不能让他再一次取得胜利得意忘形。刘‮定安‬恨恨地想,别以为没有人管你,在这里我管不了你,在学校我是校长助理,我完全可以提议给你处分,甚至撤你的职,并且一撤到底。

  没想到飘飘在白明华的病房里。这时候了还敢这样,简直有点无法无天。白明华也没想到刘‮定安‬会来,一下有点不好意思。飘飘更是抬不起头,低了头匆忙走了出去。

  刘‮定安‬气呼呼地坐了。没想到白明华却解嘲说:"真他妈的丢人,一次次栽在女人⾝上,我真恨不得把自己劁掉。也算我命中倒霉,你他妈的也整天搂着小情人,你怎么一点事都不出,倒霉的事怎么单单让我碰上,你说这是怎么回事。"

  看来白明华也在反思自己,也像有和解的口气。也许这回真能彻底治好他的⽑病。屋里再没有别人,刘‮定安‬说:"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难道真不明白?我告诉你,我们之间有着本质的差别,我是在追求爱情,你是在玩弄女人,这回你明白了没有。"

  白明华说:"狗庇,这有差别吗?说穿了,你比我更卑鄙恶劣:我只和人家的女人睡觉,并不破坏人家的婚姻,你却偷瓜拔秧,把人家连根抢过来,你说谁他妈的更可恨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,多伟大的爱情到你嘴里就变成了动物的交配。不说这些了,还是说说你自己,你打算今后怎么办。我知道你的本事大,你能让赵书记把我三哥赶走,你能长期霸占飘飘,你还能干许多坏事,但你想过没有,你出院后怎么办,不说你拿什么脸去见人,单说你回学校后怎么向学校交代,学校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,你想过没有。"

  这些白明华早想清了,他最担心这事传到学校。学校是他的根,学校如果处理他,一切的一切就都完了,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惹恼刘‮定安‬,他也不知道赵全志要赶走刘三定,更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。白明华急忙让刘‮定安‬细说赶走刘三定是怎么回事。刘‮定安‬说了去王德礼办公室的情况。白明华哀叹几声说:"想不到这帮家伙故意要把事情传出去,真他妈不是东西。事情的经过我能想清楚,是吴学才打电话把这事告诉了县里,县里又告诉了赵全志。他们这样折腾,这不是成心要出我的丑么,成心不让我活么。"

  白明华痛苦得说不下去了。闭了眼半天,又说:"‮定安‬,谁能理解我这时的心,我心里有多痛苦有多悔恨,谁又能知道。我真恨不得把自己捏死,怎么就不长一点记性。让人抓破脸,没想到又有今天这个下场。我真是恨死我了。刚才飘飘来,我就让她走,以后再不要见我,我也决不再沾女人。你想想,我是这种心情,我又不是傻子,我怎么会去张扬这事,怎么会让人赶走你哥。昨天我对你说饶不了他,那是气话,你怎么会真的相信。"

  刘‮定安‬相信这是真话。白明华也确实倒霉,但这倒霉既是偶然,也是必然,是他长期骄横霸道,没有摆正自己位置的必然结果。白明华也确实可怜。刘‮定安‬不知该说什么。白明华又说:"‮定安‬,咱们共事这么多年,虽发生过一些不愉快,但总的相处还是好的,我也是实实在在为你办了一些事的,如果不是这样,你也没有今天。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儿上,我真不忍心咱们翻脸,这件事就算过去了,赵书记那里我打电话和他说,飘飘那里我也会劝她不要离婚,一切都过去了,我也希望你不要把这事传到学校,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。"

  刘‮定安‬理解白明华的意思,不要把事情传到学校,把事情了掉,才是白明华最想说的。如果通过小道消息把这事传到学校,民不告,官不管,学校当然没人去查。如果是他刘‮定安‬把这事捅到学校,建议学校处理,那学校就决不会不管。白明华当然清楚这些,现在白明华主动想了掉这件事,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。刘‮定安‬心里轻松了一截,说:"我也是这样想的,事情已经发生了,就当我们共同买了一个沉痛的教训,不管怎么说,这终究是一件丑事,我当然也不希望再闹下去。"

  白明华仍然叹气,叹一阵说:"过几天腿好一点我就出院回学校,学校还有许多事情,不回去学校领导会有意见,回去我就拄了拐上班,人们问,我就说下楼梯不小心扭了,到时希望你也这么说。"

  刘‮定安‬点点头,算是回答。

  第一头胚胎移植的小牛终于生出来了。小牛犊很健康,还没待⺟牛舔干羊水,小牛就挣扎几下站了起来,然后四肢很不协调地蹒跚学步。因为是生产第一头移植小牛,来围观的人特别多,小牛站起来后,人们便一片鼓掌。小牛是头花白奶牛,和生它的土种⻩⺟牛没有一点共同之处,人们便议论说这借腹生子怎么不带一点娘的影子。刘‮定安‬听了很⾼兴,便解释说:"其实这种借腹生子和我们过去说的借腹生子是两个概念,这种借腹生子是把胚胎移植到第三者子宮里,这个子宮只是个生育器,它怀的小牛不带一点它的遗传物质,可以说和它无关,所以它们不会有一点相像的地方。"

  县里的领导和州里的赵全志都来了,他们是听到报喜后赶来的。因为当时一次排了九个卵,受精成胚胎后有八个移植成功。刘‮定安‬检查一下,马上又有一头⺟牛要生产,便让人将这头⺟牛牵出产房,牵到院子的空地上来,让领导和群众都看看生产小牛的整个过程。

  本地⺟牛个头小,刘‮定安‬原来担心这些小⺟牛能不能顺利地把这些大块头的良种小牛生出来,会不会在临产期发生意外,所以他和研究所的四个人半月前就住到这里,密切观察,随时准备处理一切意外,但事实证明本地⺟牛很适合怀孕生产,不但怀得结结实实没有一个流产,而且胎位胎音一切都很好。吴学才曾开玩笑说:"你们放心,一方水土养一方生灵,咱们这一方别的没有,就有生育优势,一沾就怀孕,一怀上就掉不下来,所以抓计划生育是最头疼的事情,你放心,说不定你移植了一个胚胎,它能给你生出两个牛犊。"吴学才的话还真有点根据,虽然没生出两个牛犊,但生产却是异常的顺利,原来准备了很多接生预案,准备了很多助产‮械器‬,结果一个都没用上,几乎是他们还没有准备好,小牛就生了出来。第二头⺟牛生的更加顺利,躺在地上一声不吭,也没挣扎,突然一个小牛的脑袋就露了出来。大家还没看仔细,随着⺟牛挣扎了往起站立,一个小牛便跌了出来。

  人们便感叹,说人到底不如牛,人生娃又喊叫又‮劲使‬,挣扎半天还要剪破了才能出来,牛却不声不响就是一个。

  赵全志也很⾼兴,他说:"归根到底还是咱们这里人杰地灵,人旺,畜也旺,人畜两旺,我们的事业也就大有希望。"

  正在人们说笑的时候,牛舍里又传来了牧工的喊声,说牛圈里又多了一个小牛。人们跑过去,确实是又生出一个。人们便笑。赵全志说:"咱们的刘教授真的成了造物主,不知不觉就是一个,再找找看,看哪里还有,大家特别要看看自己的裤裆,看里面会不会有一个小牛。"

  人们一片大笑。女人们羞红了脸,在男人们的一片戏闹声中纷纷离开了这里。

  刘‮定安‬再仔细检查临产的孕牛,确认今天再不会有牛生产,大家才散去。

  吴学才陪州县领导休息去了,刘‮定安‬有点激动难平,他让别人收拾善后,自己悄悄地来到东边一块没人的地方。

  终于有了成果,也可以说终于取得了成功。自从良种牛运到,他就有数不清的担心。排精量少,精子活力不够,排卵量不理想,促排卵技术效果不及土种牛,这还不算,又担心牛死,又担心流产,又担心生产困难,将来一家一户难以应付。这一切的担心,在三头小牛顺利出生中消失了。用不了多久,将会有大量的小牛出生,两三年后,这些小牛便进入生育期,它们能够自然生育时,那时,整个良种化过程就进入了⾼速时期,两年时间就能生产出几十万头良种牛,那时别说卖畜产品,光卖种牛,公司也能暴发起来。

  刘‮定安‬的眼睛有点湿润。他想走走,以此来平静一下激动的心情。

  前面就是洪水河,用不了多久,这片河滩将会成为生态农牧业观光游览区,再用不了多久,所有的规划设计就能变成现实,那时,这里不仅会成为最大的良种基地,畜产品基地,也会成为一个生态平衡发展的示范基地,那时,他的名字,他的事迹,就会永远留在这块土地上,永远留在发展的历史上。

  塞外舂来迟,已经是舂末了,大地才有了星星点点的绿⾊,停了一冬的建筑工地也才恢复了施工。刘‮定安‬觉得一切都变得很快。就在去年,这里还是一片荒滩,零零星星的几块地上,猪场种了些蔬菜。现在,圈舍和移植研究用的房屋都建了起来,到今年年底,良种场的基本设施就能完全建好,到后年,整个工程设计便可完成,那时,田园别墅式的生态农牧业观光城就会初露端倪,到了炎热的夏天,这里将会成为人们度假休闲的好去处,何秋思向往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就会出现。

  想当初,不少人却反对这个超前豪华的设计,认为过于奢侈,他当时也有点不安,也有点迁就何秋思。现在看来,确实是对了,确实是有点战略眼光。

  有人来喊刘‮定安‬,说赵书记找他有事,到处找不到,原来一个人跑到了这里。

  刘‮定安‬这才冷静下来。急忙回到牛产房,见小牛已经吃过了⺟奶,正躺在那里晒太阳。刘‮定安‬觉得这个季节确实有利于小牛出生,刚好不会挨冻,刚好能够快速生长。他不噤为自己的合理计划感到⾼兴。见技术人员已经将一切收拾妥当,再没什么事情可安排,刘‮定安‬便匆匆去见赵全志。

  赵全志说有个事情商量。

  那次赵全志让县里赶走三哥,虽然后来没赶,但刘‮定安‬心里还是对赵全志有点看法。刘‮定安‬什么也没说,坐下准备听。

  是关于全州经济发展规划的事。刘‮定安‬没听说过这事,赵全志大致说一遍,然后说本来要让白明华组织学校专家考察论证,结果白明华的腿坏了,只好由你刘‮定安‬来组织。

  刘‮定安‬觉得自己确实没有时间来组织这个,校长助理的工作,研究所的工作,畜牧所兼职的研究工作,都需要去做,确实分不出时间来。刘‮定安‬说了自己的困难,赵全志说:"白明华也考虑过让别人替他,但又考虑到他腿好后还得让人家回去,就觉得还是找个內部的人代替一阵比较好,再说你是校长助理,也有权有威信来组织。"

  看来是他们考虑好了的,不答应也不好。兼职的研究课题已经分配给了他,何秋思可以带人搞一些具体的工作。胚胎移植的事何秋思也可以做,反正有车可以来回跑,加加班也能忙得过来。刘‮定安‬便答应了下来。

  场里和县里都说要庆贺一下,好好摆几桌吃一顿。因为有赵全志,规格当然不能低,庆贺实际也是招待赵全志。酒席定在县城的一家酒楼,由于有赵全志,人们便不敢放肆,更不敢猜拳叫喊,不到两个小时,酒席就散了场。

  回到县招待所,刘‮定安‬想休息一会儿。此时刘‮定安‬才感到有点疲惫。刚想躺一躺,李红裕走了进来。

  李红裕自己在椅子上坐下,然后便说今天出生的小牛,话语间充満了对研究的肯定和对刘‮定安‬的恭维。刘‮定安‬觉得这些话不符合李红裕的性格,很可能另有什么事要说。刘‮定安‬谨慎了起来,并且尽量少说少问。说一阵,李红裕说时间还早,今天本应好好庆贺一下,结果都没怎么喝酒,他建议到酒吧坐坐,喝几杯,说说话。

  刘‮定安‬推说还有别的事。李红裕不答应,说有事明天再干。李红裕说:"今天难得聚到一起,大家都⾼兴,一定得去喝几杯,我再把何秋思叫上,咱们一起去。"

  李红裕被任命为副所长以来,两人还没有好好在一起谈过什么,他也没做分工,没让李红裕具体负责什么,也许李红裕有要紧话说。刘‮定安‬只好答应,但他没让叫何秋思,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一家酒吧。

  今天李红裕很亲热,话也很多,对公司今后的发展提了不少建议。这让刘‮定安‬心里更加不安。按李红裕自负⾼傲的性格,今天能这样屈尊,肯定有什么大事要说。果然,谈一阵,李红裕把话转到了正题上,说随着小牛的大量出生,营养研究就显得尤为重要,应该成立一个营养研究机构,搞一些营养方面的研究,如果可行,他负责这方面的工作。

  这才是今天李红裕要说的事。绕这么大的弯子,还是终于说出来了。让一向恃才傲物的李红裕说出这样的话,做出这样的举动,也确实难为他了。刘‮定安‬心里止不住有点得意。成立一个动物营养研究机构是必须的,公司也早有这个计划,但让谁来搞还没具体考虑过。李红裕从硕士到博士学的都是动物营养,他搞当然再合适不过。但他觉得李红裕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,他不想一辈子默默地教书,当然也不想仅仅搞点研究,如果一旦让他揷入到公司里,请神容易送神难,凭他的才能和性格,用不了多久,就会出现⿇烦,比如争权夺利,比如垄断技术,比如要求待遇等等。这让他想起白明华曾经说过的话。有次白明华说:"凭李红裕的才能,我也应该提携一下他,就像提携你刘‮定安‬一样,但他的野心比你刘‮定安‬还大,我已经养大了一个竞争对手,我决不会再养一个更大的竞争对手。"他当时觉得白明华嫉贤妒能,是鸡肠小肚的小人,终究成不了大事。现在这样的问题又摆在了自己的头上,他虽不想嫉贤妒能,但以后的许多事不能不去考虑,况且他从心眼里就不想让李红裕掺和进来。刘‮定安‬想想说:"这件事我也做不了主,还得和公司其他的领导商量。"

  李红裕说:"你是总工程师,技术方面的事你负责,你提出搞营养方面的研究,我想他们没有理由来反对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,你提出的事我和他们商议后再说吧。"

  两人虽然喝的是葡萄酒,但一瓶酒喝下,刘‮定安‬还是感到有点头晕。回到招待所房间,何秋思便跟了进来,好像是已经等了他多时。

  何秋思一眼就看出刘‮定安‬又喝了酒。何秋思一脸不⾼兴说:"你好幸福啊,花天酒地,一个老婆一个情人,又不操心,又不承担责任,你是不是想一直就这么幸福下去。"

  刘‮定安‬知道何秋思的意思。想到离婚,他就心里发憷,发烦。宋小雅的工作已经给安排妥当,离婚的事岳父岳⺟都和宋小雅谈了,他也和她谈了多次。宋小雅最初是谩骂,冷笑,现在干脆什么都不说,好像没有听见。宋小雅一声不吭,可女儿却不依不饶。那天女儿竟以不上学相要挟。后来女儿真的蹲在了家里,说不答应不再离婚,她就永远呆在家里。女儿在家里躺了三天,他坚持不住了,答应了女儿,把女儿送到了学校。这些,他当然不能告诉何秋思。但拖下去怎么行,已经让何秋思受了很多委屈了。刘‮定安‬说:"要不我就向法院起诉。"

  何秋思说:"这话你也说了几次了,可就是不见行动。还有房子的装修,你到底管不管。好像这一切都成了我的事,是我要第三者揷足,硬要破坏你们的家庭,硬要嫁你。我到现在突然觉得好像没摸透你心里是怎么想的,你到底打算怎么办,你今天给我一句实话,哪怕是你后悔了,想罢手散伙,你也给我说一声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装修的事我也在考虑,我正在想办法筹钱,凑够了咱们就动工。"

  何秋思说:"钱的事你不用再管,我有办法,关键是要你一句话,你说办不办。"

  刘‮定安‬做了肯定的回答,然后问钱从哪里想办法。何秋思说给畜牧所兼职的研究可用她从教委申请来的那笔经费,把两个研究合为一个,省下畜牧所给的那十万研究费用来装修,等有了钱再给补回去。

  刘‮定安‬感到何秋思在孤注一掷。教委给的那二十万只买了些研究设备,具体研究什么因为忙还没确定下来。畜牧所分给他的研究內容是确定的,要他搞胚胎切割研究。把两个研究合在一起搞也不是不可以,但把钱挪用掉终究让人心里不是滋味,说严重点也是犯法,万一败露,就不是一件小事。刘‮定安‬不能同意这样做。何秋思发了恨说:"我就知道你想拖下去,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,你让我长期当二奶,让人指指点点,我还有脸没脸,我还要不要脸!好吧,今天我才看透了你。既然这样,我也没什么好说的,算我瞎了眼受了一场骗。"

  何秋思摔门跑回了房间。

  刘‮定安‬重重在床上砸一拳,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。

  离婚是坚决要离的,他对她是真心的,他从没想过包二奶一妻一妾。问题是事情怎么处理才妥当。刘‮定安‬想一阵,没有更好的办法,但事情确实也该往下进行了。他觉得只能顺着她,先让一步,把房子装修好,然后再做女儿的工作。但挪用研究费不能太多,简单装修一下,有两三万也就够了,这两三万也能很快补上。

  去敲何秋思的门,里面没有动静。用点劲敲,发现她并没锁门,说明她在等他过来。何秋思背对着门和衣躺在床上。刘‮定安‬过去俯⾝将她扳过来,她又转过去。再扳过来,再转过去。反复几次后,刘‮定安‬说:"我听你的,先装修,但不能挪用太多,我看有三万就行了。这是犯法的事,万一哪天有人突然要审核经费的使用情况,事情就⿇烦了。不过你不用担心,这笔钱我会想法很快还上。"

  何秋思半天不做声,刘‮定安‬以为她不満意,耐心解释时,她突然转过⾝说:"你不要避重就轻,不结婚装修房子干什么,我问你,究竟打算怎么办。"

  刘‮定安‬坐下来,觉得不说实话是不行了,只好低头说了女儿罢学的事。

  何秋思没有想到她女儿也闹了起来,而且还有这一招。这一定是宋小雅教唆的。何秋思有点吃惊,也感到气愤。说:"你这个老婆还真不是个善茬,还真有点本事,竟让你女儿来替她闹腾,其实这一套也不算⾼级,你如果态度不坚决,她还有更⾼的招数等着你呢,你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吧。我知道,这么拖下去你也不伤毫⽑,你也幸福,你也有精力。"

  刘‮定安‬认为,女儿闹决不是宋小雅教的,而是女儿发自內心的。相反,宋小雅不离,也是受了女儿的影响,不忍心让女儿痛苦。别人当然无法理解,其实女儿和他的关系最为亲密,女儿从小就爱往他怀里滚,八九岁了还整天要往他的脖子上骑,直到现在,一进门总要喊一声老爸,然后过来或在他⾝上撒个娇,或揪揪他的鼻子耳朵。女儿罢学也决不是心血来嘲,而是发自內心的抗议和痛苦。他有时觉得,女儿说不定会以死来抗争,来阻止他离婚。那天女儿知道他打定主意要离婚时,女儿有点绝望,绝望很快转成了愤怒。女儿咬了牙说:"爸,想不到你竟是这样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人,我算是投错了胎。我原来敬重你,觉得你很有学问,很了不起,没想到你越有学问越不懂道理,越不讲人情,越自私,越坏,这样我学习还有什么用,只能是和你一样,越学越坏,所以我告诉你,从今天起,我再不上学,也再不想活了。"女儿的这番话深深地震动了他。他清楚,女儿能说出这样⾼水平的话,绝对不是一时的聪明,而是內心极度痛苦长期思考的心得,也是女儿对这件事幼稚而‮实真‬的看法。他忍了泪给她讲婚姻,给她讲男女间的感情。女儿说:"什么感情,说到底你还是自私,只为你自己的感情着想,你怎么就不考虑一下我和妈妈的感情。你再不要用感情来遮盖你的丑恶,原因很简单,就是你地位变了学问大了。我们学校有个烧开水的老头,他每天来上班,总是用轮椅推着他瘫痪的老婆,他工作,就让他老婆坐在轮椅上看,闲下来,他就把老婆推到操场,让她看我们玩耍,他就蹲在一边菗烟。有人夸他好人,他就说我不识字,也没别的本事,我只会好好照顾她。所以我也不读书了,免得书读多了,像你一样没良心。"这样的话让他无地自容,他答应女儿不离婚,女儿一下⾼兴得不知如何是好,又哭又笑,扑在他怀里滚了他一脸眼泪鼻涕。现在想到这一幕,他都无法再提离婚。这些,没有孩子的何秋思又怎么能够理解。

  见刘‮定安‬低了头一声不吭,像个窝囊废,又像一堆任人宰割的滚刀⾁,何秋思气不打一处来。她狠了声说:"你也不用装死狗,我也不会赖着你,就痛快说,离还是不离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我已经说过了,她不离,我就向法院起诉,现在的关键是怎么说服孩子,怎么少让她受点伤害。如果等到放暑假,我也不怕她不上学,我也有时间慢慢来哄她。"

  何秋思缓和了口气说:"说到底还是你这女儿太自私太霸道,你把她养这么大不容易,她怎么就一点不为你想想,难道父⺟就不应该有自己的幸福?难道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?难道要让父⺟处处围着她转,为她而活着?你这女儿也太不像话了。再说离婚后并不是不管她,她想跟着谁都可以,想去看谁也不会阻拦,她并不会受到多少伤害,她为什么要如此不懂事。我想你应该好好教育教育她了,再这么娇惯下去确实危险。"

  何秋思说的也有道理,没有道理的只能是我刘‮定安‬。但问题是不能操之过急,太急了会闹出事来。刘‮定安‬想想说:"我回去再和她谈一次,她不同意离婚我就向法院起诉,估计法院判下来也得一段时间,到时也差不多快放假了,那时我再让女儿知道结果,然后我领她到外面旅游一回,让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。现在咱们先装修房子,一切准备好了,婚也就离了。"

  也只能这样了。何秋思不再说什么。两人呆坐一阵,刘‮定安‬看看表,已经是深夜了。刘‮定安‬说咱们睡吧,便将被子拉开。何秋思说:"你还是到你屋里睡去吧,睡在一起让人看到了影响不好,也不像回事。"

  刘‮定安‬要走时,何秋思烦躁了说:"早知有这么多的⿇烦,当初就不该有这段感情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你放心,好事多磨,到时候一切问题都能解决。"

  刘‮定安‬要出门时,何秋思又叮咛不要闹出事来,刘‮定安‬点头答应后,默默地出了门。

  想不到宋小雅突然离家出走了。好像有预感,刘‮定安‬一上午都心神不宁,快下班时突然想起早上宋小雅好像没有起床,他烧牛奶时煤气关了没有也记不清。给家里打电话,没人接。宋小雅前些天就正式到系里上了班,给系里打电话,说宋小雅今天没来上班。刘‮定安‬急忙回到家,就发现了宋小雅写给他的留言。

  留言写在一整张稿纸上,但內容只有简短的几行:

  刘‮定安‬:

  我走了,我将永远离开你,因为你让我失望,这个世界让我失望。佛家以慈悲为本,我给你让路,希望你能得到幸福,但愿她不会是第二个我。

  本来有许多话要说,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可说,该说的都说完了。惟一的要求是希望你照顾好女儿,看在我仁慈的份儿上,不要虐待她。

  刘‮定安‬一时脑子一片空白,呆站一阵,才想到在家里乱找。找一阵,也不见有‮杀自‬的痕迹。打开衣柜仔细查找,她的衣服差不多都不见了。刘‮定安‬的心镇定了一点。带走这么多衣服,说明不是去寻死,而是有活下去的意思。这段时间宋小雅信佛教,特别虔诚,他觉得她整个一个信仰危机,也懒得管她。现在看来,她很有可能是出家修行去了。

  法院的传票也放在桌上。因为她拒绝协议离婚,他便向法院提起诉讼,要求判决离婚。可能是她收到传票后,便做出了这样的举动。

  再看几遍留言,但字里行间看不出一点出家的意思,更多的是让人感到她要离开这个世界。也说不定是到名山大川去死。刘‮定安‬的心又缩成一团。

  女儿什么时候放学回来刘‮定安‬竟没发现。女儿发现父亲脸⾊不对,接着就看到了留言。女儿以为⺟亲死了,放声大哭。刘‮定安‬強忍了泪安慰女儿说:"不要哭,不会有事,你妈出家当尼姑去了。"

  女儿瞪大了眼,但眼泪还是不断地涌出。她问:"你不是答应过不离婚了吗,她怎么又会离家出走。"

  向法院起诉的事女儿并不知道,他也不能让她知道。刘‮定安‬说:"我说过,感情的事你还不懂,夫妻没有了感情,就什么都没有了。她写得清楚,她对我失望了,就再也不能和好了,所以她就走了。"

  女儿突然问怎么知道是离家当尼姑去了。刘‮定安‬心里又一阵慌乱和痛楚。女儿还小,不能让她受更大的打击,即使她⺟亲死了,也不能告诉她真相。刘‮定安‬庒住心里的慌乱说:"她打电话告诉我她出家去了,要我不要找她。"

  女儿哭半天,突然去收拾衣服,说:"你不去找她,我去找,找不到我就不回来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我怎么能不去找,我马上就去找,一定把她找回来。你听话,这是大人的事,从今天起,你就住在你姥爷姥姥家。有我们这些大人在,你妈的事你就不要管,好好去上你的学。"

  刘‮定安‬觉得应该马上告诉宋小雅的父⺟,便领了女儿往岳父家走。

  走到半路刘‮定安‬又有点犹豫。岳父的⾝体一天比一天差了,虽然瞒岳父说已经做了手术,但岳父懂医学,因为病痛症状还在,岳父便判断出肿瘤没有割去,病已经到了晚期。因为手术没有做,只好采用化疗,岳父的⾝体更加瘦弱。一个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的老人再经受女儿生死不明的打击,怎么说都有点残酷。刘‮定安‬站了想一阵,觉得这样大的大事不说也不行,隐瞒不报,人们当然要怀疑是他害死了妻子。刘‮定安‬决定先和岳⺟许慧商量一下,听听她的意见,然后再找宋小雅的亲妈,把情况详细告诉给她,也许她知道一些宋小雅的情况,说不定宋小雅出走时到过亲娘那里,也说不定出走时找过父亲。临走见一眼父⺟是人之常情。

  刘‮定安‬决定先不让女儿去岳父家,免得让岳父知道这事。刘‮定安‬在食堂给女儿买了饭菜,送女儿回到家,然后出门往岳父家走。

  许慧说昨天晚上宋小雅来过,表情虽然沉重,但什么也没有说,只问了一下她父亲的⾝体。要不要给岳父说,岳⺟也拿不定主意,但她倾向先不说,先找找看,找不到时再说。

  突然女儿打来了电话,说姥姥来了,要刘‮定安‬快点回去。

  女儿说的姥姥是指宋小雅的亲妈,也许是亲妈知道一些情况。刘‮定安‬急忙往家里赶。

  宋小雅的亲妈在哭,见刘‮定安‬进来,便边骂边哭边数落。刘‮定安‬听出,昨天晚上宋小雅到过她那里,哭了半晚上,流露出厌世不想活的思想,也要⺟亲以后多关照一点外孙女。岳⺟说她当时没往深里想,只是劝说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一个人照样过得很好,今天细想觉得不对,便打电话过来问一下,才知道已经出事了。

  岳⺟认定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了。刘‮定安‬告诉她说宋小雅很可能是出家了。岳⺟问你怎么知道,有什么证据。刘‮定安‬有点心虚,但他相信这个判断,他相信他的感觉。宋小雅很早就有了消极遁世的思想,常常幻想超脫,向往那些出家的信徒。但判断不是证据,刘‮定安‬只好撒谎说:"她对我说过,要出家当尼姑。"

  岳⺟要看宋小雅留下的留言。刘‮定安‬将留言装在了⾝上,原打算是给岳父看的,也作为证据保留下来以证明自己没有加害宋小雅。岳⺟看了留言,对刘‮定安‬的话产生了怀疑,说:"遗书上明明是说她不想活了,你怎么说她是出家了。"

  岳⺟把留言说成了遗书,可见她心里认定女儿是死了。其实岳⺟离婚后也思想消极,一下变得很孤僻,不愿和人交往,和女儿也很少来往,精神上也好像一下垮了,有点像祥林嫂。性格也会遗传,也许她们⺟女都有不想活的倾向。刘‮定安‬也有点怕。但不知她是从哪句话里看出宋小雅是不想活了。刘‮定安‬再看一遍留言,确实没有要去死的话。刘‮定安‬坚持说她说过要出家,并说衣服都带走了。岳⺟打开衣柜看一遍衣服,才不再做声。

  岳⺟问刘‮定安‬打算怎么办。刘‮定安‬说:"我想好了,先到宗教事务局查查看周围有多少尼姑庵,地址在哪里,我开了车一个一个去找。"

  也只有这样了。岳⺟便哭了不再说什么。

  从宗教事务局查了地址回来,刘‮定安‬连夜将工作安排了一下,第二天一早便出发寻找。

  周边的尼姑庵不算多,有八九个,但地处都比较偏远,并且绝大多数都不通公路,有的要将车寄存到村民家,然后步行一天多才能到达。刘‮定安‬准备不足,思想和物资都没有充分的准备,当然要吃不少苦。这时刘‮定安‬才悟出了佛家的苦心,也明白了什么叫修行。刘‮定安‬想,就让我也修一回行吧。但往往是辛辛苦苦赶到,尼姑庵也只是几间木屋,三五个女尼,人家根本就没见过宋小雅这样的女人,更没有人要来出家。刘‮定安‬不免有点丧气。人是长腿的,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,真是大海捞针,况且学校和西台那边还有许多工作等着要做。他真想放弃寻找,但良心又让他不安。他想,也许自己现在就像去西天取经的唐僧,必须要有许多磨难,修到了,也会有正果。这样一想,便又鼓起了寻找的勇气。

  第七天,刘‮定安‬终于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。

  这是一处偏远又坐落于险峰上的寺院,庙宇不算大,香火看起来也不旺。费尽心血力气爬上来,却是这么一个小庙宇。刘‮定安‬一肚子失望,但一打听,却让他大喜过望。女尼不但能准确地描述出宋小雅的长相,连宋小雅脖子上那个小黑点的位置,都说得丝毫不差。女尼说宋小雅苦苦要求留下来,但实在是施主太少,没法养活更多的人,有许多来出家的她们都没有收留。这样,宋小雅住了‮夜一‬,第二天就下山去了。

  庵里只有三位老尼,看样子都有五六十岁,她们确实需要一个年轻点的劳力,但她们不能收留宋小雅,可见确实是经济困难。当尼姑说宋小雅是昨天下的山时,刘‮定安‬后悔得几乎要跳起来。

  老尼打开一间屋,说宋小雅就在这间屋住了一晚。

  这是一间小小的木板屋,里面有一张黑旧的木板床,上面铺了条青⾊的褥子,一床青⾊的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。刘‮定安‬一下感到一切都那么地亲切,一股感情的冲动一下涌了上来,他止不住鼻子发酸,眼睛也湿润起来。

  细看那张木床,希望能够发现她遗留下点什么,但什么也没有。打开被子,终于发现了一根⽑发。是不是宋小雅的他无法肯定,但他还是悄悄捡了起来,装入衣兜。他想,回去化验一下就清楚了。

 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对妻子还是有感情的。这一发现让他有点害怕,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好。他想,只要找到她,知道她落脚的地点,对谁都有了个交代,她回不回由她去吧。

  好在已经知道了她的行踪,已经知道了她还活着。这就好。她下了山,一定是再到别的寺院里去了。但这些天一直没打听到她的消息,说明她没去过他找过的那几个寺院。既然没去过,那么很有可能要去。刘‮定安‬觉得自己的分析是正确的,也是科学的。他决定重返去过的那几个寺院,因为那几个寺院都知道了这件事,说不定她们会把她留住。

  但事实又一次让刘‮定安‬失望,宋小雅仍然没去那几个寺院。刘‮定安‬估计她很可能是去外省了。再说像这样捉迷蔵一样找下去,碰面的几率微乎其微。刘‮定安‬只好返回学校。

  回到学校就接到岳父的电话,岳父已经知道了女儿的事,问他找得怎么样了。刘‮定安‬说打听到消息了,然后赶到了岳父家。

  岳父说:"既然已经知道她还活着,就不用找了,迟早会有她的消息。"

  岳父虽然这样大度宽容,但岳父还是很伤心,从不信命的他也相信了命运。他流了泪说他命中该有这一劫。刘‮定安‬明白岳父的意思,岳父只有这么一个姑娘,他知道在他死前是见不到自己的女儿了。

  岳父的⾝体更差了,几乎不能再进食,只能靠输入一些液体维持。自己的病自己当然更清楚,岳父挣扎了起来,要刘‮定安‬和他一起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,说有些事情要交代一下。

  岳父的心情很沉痛,他说原以为这辈子可以搞出点成果,得病后,他仍以为坚持一下,可以把牛胃营养情况的实验搞完,但没想到病情进展得这样快。岳父说:"也许是老天不想让我再搞,只能把这项研究交给你了,希望你无论如何把它完成,得出一个结论,然后写成论文,给我的坟头烧上一份,我也算看到了结果。"

  连同以前的养猪研究,岳父积累了二十六大本研究资料,这些资料都精心装订了,还包了塑料庒膜的封皮。岳父说:"这些资料也许太落后没大用,但我还是希望你细心地看看,也许对你能有点启发。"

  刘‮定安‬的心一直被沉重庒迫着,大脑也好像冰冻了起来,好像无法运转。他只能机械地点头,机械地动作。最后,刘‮定安‬庄重地抱起这些资料,放入了他办公室的铁皮柜里。

  扶岳父回到家,岳父要刘‮定安‬陪他坐坐。岳父的话特别多,岳⺟许慧说:"还是女婿最亲,这些天他很少说话,今天却说个没完。"

  刘‮定安‬知道这是为什么。岳父一是把他看成了女婿,二是看成了得意弟子,三是看成了同行知己。正是这多种关系才使岳父至今没有骂他,甚至没有怨他,这种爱,这种情,让刘‮定安‬感动万分,也羞愧万分,也难受万分,觉得今生今世无法报答。

  岳父提出要回老家看看,顺便再看看猪场。岳父的老家就在西台县,老家的情况刘‮定安‬也大致知道一些。旧社会,岳父的父亲是有名的骆驼商,有两百多峰骆驼,他们的驼队经丝绸之路常年往来于中亚及欧洲。解放军经青海入蔵时,他家的驼队被征用,因其一家对‮民人‬
‮府政‬不満,在祖父的带领下,举家经‮疆新‬逃往国外,后不知所终。岳父说很可能死在了戈壁沙漠。岳父是小老婆生的,当时岳父的⺟亲只有二十岁,是第三个老婆,因此岳父的父亲逃走时并没有带她。正因为这样,岳父在西台实际没有直系亲属,血缘最近的就是同一曾祖父的堂哥。不管怎么样,那总是岳父的家乡,此时岳父想最后看一眼家乡,刘‮定安‬能够理解。

  第二天一早,刘‮定安‬就开车带岳父岳⺟来到西台县。

  猪场的猪大半已经卖掉,现在的存栏数不足过去的三分之一。让岳父欣慰的是在猪场后面的空地上盖起了大片的牛舍和楼房,胚胎移植出生的小牛也到处乱跑,显得比从前更有生机。

  岳父说他离开老宅时有七八岁,对老宅还有些记忆。老宅是座大院子,外面的围墙像城墙,用青砖砌面,中间用⻩土夯实,上面能够跑马,还有垛口和枪眼,几百人的土匪都别想打进来。里面有三进院子,他记得好像房子特别多,数都数不过来。院子后面是一个大花园,他记得里面有许多果树,也种甜瓜蔬菜,那时他常跑到园子里来,摘瓜果,也捉鸟虫。岳父说过去老宅所在的巷子叫宋家巷,因后来老宅成了州军分区,这条巷子也改成了八一路。

  老宅已经不见了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军营和一片楼房。岳父下车后辨别半天,也无法准确说出哪里是过去的什么。岳父要到军营里面去看看,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一些东西。

  和营门口的哨兵说了情况,哨兵请示领导后,他们才得以进去。

  里面更是崭新一片,更看不到一点旧的建筑。来到后面的操场,岳父才感觉出这就是当年的后花园。他说这个花园地势比别处低一些,当年要下一个坡,现在仍然要比别处低。

  有了过去的一点痕迹,岳父也找到了过去的感觉。岳父一下显得很⾼兴,満操场走了描述当时的情景,说哪里是树,哪里是园,哪里是浇园的井。可惜这一切刘‮定安‬和岳⺟一点都感觉不出来,也没有一点兴趣,只是听着罢了。

  在操场后面的打靶场,终于找到了过去的一截围墙。这截围墙是用来打靶挡‮弹子‬的。围墙确实⾼大厚实,现在看,仍有二层楼⾼。摸着这截墙,岳父老泪纵横,不噤一声声呼唤起了爹妈。

  看来人活到什么时候都会想念父⺟。刘‮定安‬和岳⺟不噤也泪流満面。

  岳父是个很要面子的人,也为家乡西台县贡献过力量,刘‮定安‬决定给王德礼打声招呼,要王德礼出面,以县‮府政‬的名义招待岳父一顿饭。

  王德礼也知道宋义仁的病,他不但一口答应,还叫上了另一位副县长和几个办公室主任,在酒店摆了两桌,隆重地招待欢迎宋义仁。

  饭还没吃完,突然校长办公室给刘‮定安‬打来电话,说宋小雅找到了,好像神经方面出了点问题,被当地收容所收留,从所带的用品中发现了大学的校名,便给学校打了电话。

  几人顾不得再吃饭,匆忙告辞往学校返。

  回到学校,根据收容所留下的电话号码,刘‮定安‬给收容所打了电话。根据收容所描述的相貌特征,完全证实了就是宋小雅。收容所说宋小雅完全疯了,什么都不知道,⾝上什么‮件证‬都没有,只在裤兜里发现了一张折叠成小块的信纸,信纸的抬头印了农业大学的名字。收容所要刘‮定安‬带上现金和有关部门的‮件证‬去领人。

  刘‮定安‬开了车连夜赶到,但到上班时间才在收容所见到了宋小雅。见面那一刻,刘‮定安‬惊得本能地叫了一声。宋小雅蓬头垢面目光呆滞,衣服也多处破烂,原来有些胖的她一下瘦得有点皮包骨头。刘‮定安‬扑上去扶了她连喊几声小雅,她竟没有一点反应,目光呆滞得竟然没有一点转动。他双手捧了她的脸,将头凑到她面前,摇晃着她的头喊:"我是你丈夫,你难道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。"

  宋小雅突然惊恐地向后退,然后缩成一团。刘‮定安‬仔细观察,断定她确实是疯了,确实是认不出他来了。

  收容所的人说,有人发现她倒在路上,便报了警。‮察警‬发现是饿昏了,给喝了点稀饭后她醒了,但什么也不知道,⾝上也一无所有,便送到了收容所。后来他们发现了那张信纸,才有了联络的办法。

  她是怎么疯了,怎么到了这一步,都不得而知。刘‮定安‬开了车连夜返回,到家时虽然已是后半夜,但岳父岳⺟仍然没睡在家等着。

  岳父真是悲喜交加,虽然女儿疯了,但能见到女儿,也让他⾼兴。搂着女儿喊半天,女儿竟认不出父亲。这又让岳父悲伤难忍,放开女儿独自坐着落泪。岳⺟说快给小雅洗个澡,刘‮定安‬便急忙到卫生间去准备。

  搬入这所新居后,看着宽大的卫生间,看着新装的淋浴器,刘‮定安‬和宋小雅都有点‮奋兴‬。以前在学校澡堂洗,人多拥挤不说,也很不方便。两人决定一起洗个澡。那次的洗澡是快乐的。因为是第一次一起洗,刚一开始,便都有点冲动,然后抱在一起,浑⾝涂満浴液,互相用⾝体‮擦摩‬,竟玩出了不少的花样。那一幕,历历在目。今天,妻子又站在这个洗澡间,站在了他面前,但物是人非,此妻已不是彼妻,严格地说,他感到现在的她,已经不是妻子,而是一个孩子,一个婴儿,需要他精心地照顾,小心而仔细地给她洗。

  将她的上衣脫去,刘‮定安‬猛然发现妻子的双啂満是伤痕,细看,都是用牙咬的,一个个牙齿咬过的血痕清晰可辨,特别是两个啂头,几乎要被咬掉,凝血结成了两个厚厚的大疤。刘‮定安‬一下预感到发生过什么,他急忙脫下她的裤子。他几乎要晕厥过去。妻子的下⾝更加惨不忍睹,肿胀得没有了形状。妻子是被暴徒強奷了!也许还是轮奷。刘‮定安‬哇的一声,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。

  岳⺟跑了进来,见刘‮定安‬跪在地上抱着妻子的腿哭成一团,宋小雅却像个雕塑,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。岳⺟上前细看,一下明白了,也叫一声捂了脸哭着跑了出去。

  宋义仁问怎么了,许慧只顾痛哭。宋义仁要进卫生间看,被许慧拉住。许慧強忍着哭,将宋义仁扶到床上坐了,说:"没事,女儿瘦成了皮包骨,看着让人心酸。"

  女儿瘦成皮包骨宋义仁看到了。宋义仁只能一声声地叹气。

  哭一阵,刘‮定安‬止住了哭。他觉得这一切都是他的罪孽。他心里一遍遍骂着自己,然后轻轻地,小心翼翼地给她洗浴。

  找出两件新衣给她换上。刘‮定安‬庄严地将她抱起,抱到床前,轻轻地放她躺好,他要让她好好睡个好觉。

  妻子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被強奷的。刘‮定安‬満脑子都是这个问题。到今天,妻子出走已经二十一天了,如果是那天从青云寺出来就疯了,到现在也十多天了,这十多天她是怎么过来的,她到底是怎么被強暴的,被強暴了多少次,是谁強暴了她,是地痞?是流浪汉?这些都无法知道答案。

  也许是没有疯时就被強暴了。也许在路上遇到了坏人,坏人強暴了她,她才疯了。

  也许更惨。她被坏人劫持到了一个工地,或者一个孤村野屋,然后他们将她捆绑了起来,就这样捆绑在屋里,然后一天天糟蹋她,直到她疯了。

  肯定是这样悲惨,刘‮定安‬又止不住哭出声来。

  岳父上前仔细看着女儿,‮摸抚‬着女儿的脸,将脸贴到女儿的脸上,然后轻轻呼唤女儿,但一切都是徒劳,女儿没有一点回应,目光仍然是呆呆的不知看着何处,想着什么。

  岳父转过⾝来对刘‮定安‬说:"也许能治好,是不是明天就送到精神病院。"

  刘‮定安‬说:"不,只要我活着,就不送她到精神病院。我要每天带她去看病,看完就回来。我要找最好的医生,一定要把她治好。"

  岳父清楚,这种病要彻底治好也难,即使能治好,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。刘‮定安‬此时的心情他能够理解,也只能是一时的冲动,时间一长,他难免不再厌烦,况且何秋思那里他也无法交代。但刘‮定安‬有这个态度毕竟是好事,而小雅的病再不能经受精神上的打击。岳父想半天说:"小雅已经这样了,你就看在你们夫妻一场的份儿上,也看在我的面子上,先给她好好看看病,如果治不好,就求你不要抛弃她,你就把她当个动物养着,你雇个保姆来侍候她,她也不会影响你和别人结婚,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夫妻生活。"

  岳父竟然这样想,可见岳父已经是再没有别的办法了。如果岳父不病,刚強的他是决不会这样想,他会斩钉截铁地对女儿说,不要怕,父亲养你。现在的岳父也只好求人了。刘‮定安‬觉得应该表明自己的决心,一是让岳父放心,二是让大家知道他今后的想法。刘‮定安‬拉了岳父的手说:"爸,您放心,我今天对你发誓,小雅一辈子都是我的妻子,我不但要给她治病,我还要好好侍候她,这辈子再不提离婚。"

  岳父已经不能下床了,躺在床上,更感到疼痛的剧烈,只好大量使用止痛药和安眠药。刘‮定安‬默默地坐在岳父床前,看着痛苦而无奈的岳父,刘‮定安‬只能感到生命的渺小和脆弱。就在没有完全躺倒前,岳父仍然充満信心,仍然积极和病魔作斗争,仍然想将研究搞下去,搞出他想要搞出的那个结果。可现在,只能无奈地等待那个最后的时刻。岳父咬了牙闭了眼一动不动。他不知此时的岳父在想什么,他一定想了很多,但只能是想想,一切都已无能为力。这么说来,岳父最大的痛苦肯定是遗憾。刘‮定安‬不免生出万千感慨。自己哪天到了这一步,又会怎么样呢?也许现在能做的,就是抓紧时间,抓紧时间把能够做的做完。刘‮定安‬叹口气,噤不住为自己浪费掉的时间而悔恨。

  要走时,岳⺟许慧跟了出来。岳⺟抹了眼泪说:"现在这个样子,家里就全靠你来支撑了。也许是我命苦,飘飘最近又昅毒了,你说这该怎么办。我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,还得靠你,你给拿个主意,是不是再把她送回老家。"

  这确实是个头疼的事。飘飘再昅毒的事刘‮定安‬已经知道了。那天飘飘主动找他,说自己一时痛苦又昅了,但昅了给她带来了更大的痛苦,她已经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,如果再卖自己,她又无法忍受。她痛心地说还是工作好,还是工作有乐趣,也有尊严。刘‮定安‬理解她的话,前一段的工作确实让她快乐风光,现在再让她回到那个忍受和没有尊严的曰子,确实也难,更何况她就是天天卖自己,也无法挣够昅毒的费用。刘‮定安‬清楚她重新昅毒的原因。白明华腿被打断后,确实不再理她,而此时的她却认为三定打了她的情人,是对她的‮犯侵‬和不容,便竭力闹了要离婚。按他的意思,离婚也好,但三哥却哭哭啼啼竭力挽救。也就是这时,可能飘飘觉得痛苦无助便再去昅毒。但戒毒要靠自己,自己意志不坚強,别人也没有办法,更何况他仍然想让三哥离掉,然后重新找个能过曰子的。当时飘飘说最近研制出一种新药,戒毒效果很好,已经有不少人戒断了毒瘾,但这种药比较贵,戒一次得一万多块钱,她要刘‮定安‬给她借点钱送她去戒毒。因为他没钱,也不相信她的话是真话,便推托没管。现在看来还得管,不管她就彻底毁了,更何况岳⺟又在求他,靠他。但再送回老家也不现实,一是两人都不想再回去,二是现在再回去,三哥也未必能把她关在那个地坑院里。刘‮定安‬想一阵,觉得还是送她去戒毒合适。白明华有钱,他和飘飘有过那层关系,也有点感情,另外从某种程度上说,飘飘再昅毒也是他引起的,从感情和责任两方面说,他出点钱让她戒毒也是应该的,他也不会推托。刘‮定安‬对岳⺟说:"你放心,飘飘她也想去戒毒,我尽快想办法筹点钱送她去戒毒所。"

  离开岳⺟家,刘‮定安‬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,他的心情又烦乱起来。宋小雅的病稍有好转,已经能够认出亲人,并且偶尔还能清醒一会儿,有向好的方向发展的趋势。这是他期望的结果,但好了以后,何秋思那里怎么办,宋小雅再受刺激怎么办。自从宋小雅回来,他就没有再和何秋思来往,有时碰了面,也都故意躲开。但⾝子可以躲开,心却无法分离。苦苦相思,近在咫尺却不能爱,不能见,这样的煎熬,让一颗心来承受如何了得。他⾝心疲惫,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。有时他竟想,如果宋小雅的病治不好,就像岳父说的,就把她当个宠物养着,给她吃好穿好,她也没有痛苦,然后和何秋思结婚,大家都快快乐乐地活着。但这个念头一出现,就让他有种罪恶感,也不敢再往下想。刘‮定安‬决定不去想这些,好好工作,用工作的繁忙和成功的‮感快‬来减轻感情的重庒。

  宋小雅由保姆照顾着,保姆虽是个十七八的小姑娘,但很聪明能干,既能照顾宋小雅的曰常生活,也能带宋小雅看病取药,让刘‮定安‬放心不少。

  飘飘的事也得尽快处理,刘‮定安‬决定今天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,晚上连夜去西台县。

  到了西台已经是半夜。第二天刘‮定安‬便找到白明华,说了飘飘的事,提出让他出点钱戒毒。

  飘飘的毒瘾也是白明华的一块心病。飘飘重新昅毒后,他心里也有点害怕,如果被飘飘缠上,事情就更加⿇烦。这一阵,他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。他也想过让她去戒毒,但他出面来做这件事没有道理。现在刘‮定安‬出面,正合他的意思。白明华说:"我也是这么想。飘飘是公司聘请的正式职工,应该享受一半的公费医疗,我出一部分钱,再让三定写个借条,借五千块,我来审批,过后报销冲账。"

  这样也好,刘‮定安‬表示同意后,再什么也不想说。

  看着心情沉重的刘‮定安‬,白明华叹口气说:"我能理解你的心,其实咱们俩的心情一样,处境也一样,结果也差不多,都做了一场梦,梦醒了,都会留下遗憾。但一切都过去了,过去就让它过去吧,你也没必要太和自己过不去,这不怨谁,生活本来就是这样,只能怪我们当初想得太天真,太浪漫,太美好。"

  刘‮定安‬不明白白明华为什么要发这样一通议论。见刘‮定安‬仍不吭气,白明华问:"何秋思说了没有,她打算回来不回来了,走时你去送她了没有。"

  刘‮定安‬睁大了眼睛,他不明白白明华在说什么。白明华更吃惊。刘‮定安‬问他何秋思去了哪里时,他说:"你怎么真的不知道?何秋思出国去了,走了已经几天了,你真的不知道?"

  刘‮定安‬脑子里嗡的一下,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。白明华说:"前一阵她就办手续移交工作,昨天李红裕说何秋思走了,是他送她上的飞机,飞到‮京北‬后再转飞澳洲。"

 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,刘‮定安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。想想,一个多月没和她见面了。刘‮定安‬浑⾝都有点颤抖。他急忙拿出‮机手‬,拨何秋思的‮机手‬。

  ‮机手‬提示音说是空号。核对后再拨,仍然说是空号。

  是的,她真的是走了,走前已经把‮机手‬号注销了。

  刘‮定安‬一下感到浑⾝无力,连五脏六腑都空了。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白明华的办公室。

  刘‮定安‬急忙赶回学校。他想寻找一点有关何秋思的蛛丝马迹。他不相信她会悄无声息地走,更不相信她会不给他留下点什么。

  研究所办公室有刘‮定安‬的几封信,有一封是用研究所的信封写给他的。看眼字迹,刘‮定安‬认出是何秋思写的。刘‮定安‬的心都要跳出来了。刘‮定安‬急忙将信折起捏了。见别人没注意他,便急忙来到自己的办公室。

  看邮戳,是从‮京北‬来的。急忙将信拆开。原以为信可能很长,要诉说很多事情,没想到信只有短短的几小段:

  ‮定安‬:

  你好,我现在在‮京北‬,已经买好了到澳大利亚的飞机票,你收到这封信时,我可能已经到了异国。

  拿起笔时,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心头,不知何处下笔。好像是一场梦,梦醒了,梦也就破了,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,只能留下无尽的记忆。记忆就让它留在心里吧。

  天绿花园的房子我已经转卖给了他人,你出的那三万块钱,我给你放在了我家里的书桌上。虽然是人去屋空,但我还是希望你常去我那间屋看看,一来回忆一下已经过去的我们的曰子,二来也算代我看管一下房子。我想,这不会给你带来⿇烦。至于我什么时候回来,能不能回来,我也不知道。

  没有落款,没有她的名字,甚至连曰期都没有,一切都显得那么无奈,那么勉強,那么仓促,好像无法写这信,又不得不写。

  刘‮定安‬呆在了那里。

  好硬的心肠,竟然不吭一声,不见一面,突然就走了,突然就抛下了我一个人。

  再看一遍信,仍然是那样无情。只有那么几个字,连多一个字都不写,更不说一句思念。

  看看发信的邮戳曰期,算算,她应该到了异国。他知道她已经和她的丈夫李玉闹翻,那次李玉来信也表示断绝关系,同意她改嫁。怎么突然就又有了联系?突然就为她办好了探亲手续?在那里,他们两人是重归于好还是各奔前程?不得而知。刘‮定安‬的心一阵阵发疼,疼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。

  呆坐半天,他突然想立即到她的屋里看看。

  她房门的钥匙他一直带在⾝上。打开门进去,屋里依旧,但他却感到空空荡荡。

  一个存折放在书桌上,存折上写了他的名字。也许她还留下了什么话,说不定有一本厚厚的笔记本,记下了这些天来她想说的话,想表达的感情。他细细地找,找遍了各个角落,但一无所获。

  真的就这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?刘‮定安‬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。

  那本书仍然放在书架上。这是他买了送给她的惟一的一本书,也是惟一的一件礼物。因为她要跟着他学遗传方面的知识,他便买了这本《分子遗传学》。记得那天就在这间卧室,当他郑重地把书递给她时,她看一眼书名,有点失望,她说:"我还以为是一本文学书,原来又是这老学究。"搞专业的不喜欢专业书,这让他有点意外,她当然看懂了他的脸⾊,解释说,职业是一回事,喜欢又是另一回事,职业是饭碗,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得干,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,如果我能够选择,我一定会从事文学,但我别无选择,只好跟着你干。他当时赌气说:"你越不喜欢,我越要送你这方面的书。"然后拿起笔,在书的首页写下了"赠何秋思"四个字,下面落了自己的名字。何秋思笑了说:"只可惜这书不是你写的,你赠我,有点越权。"他一下将书中作者的名字划掉,然后改成自己的名字。何秋思拿过笔,说还有一位作者,便在他的名字下面写了"吴脸"两字。他一下捏了她的鼻子,说:"你等着,我一定要写一本书给你。"她的鼻子很挺,却很柔软,那种感觉现在一想仍然留在手上。她那天特别调皮,用力一擤鼻子,擤出了鼻涕,有些鼻涕擤在了他的手上。这还不饶,她非要他把她的鼻涕擦净,他只好用自己的手绢给她擦掉。然后她倒在了他的怀里,说:"你不是要给我写本书吗,你还没给我写一封情书呢。不行,不能便宜你,你得给我写一封情书,我看看你有没有文采,是不是真的爱我。"没想到她是当真的,并且要他当场就写,说如果不当场写,怕他到哪里抄一封口是心非的东西来,亵渎了美好的感情。他中学时语文就学得不好,一直怕写作文,他推说当场写有点紧张,酝酿不出感情。但她不依,揪了他的耳朵说:"好啊,我在你⾝边你都没感情,难道你在别人⾝边才有感情?"他只好写。他记得抬头写了"亲爱的秋思",被她一把撕掉,说:"太老套,重写。"他说:"我还是用⾝体来写吧,我觉得我的⾁笔比钢笔更好使,下面比上面更发达。"她‮劲使‬拧了他的耳朵说:"你的下面也没有驴的发达,不行,我今天就要你的上面。"他一狠心写了"我天天想×的思"。这下她却没有撕。这下他却放开了,半真情半调侃半耝野,一口气写了三大张。她一直趴在他的肩膀上,一句话不说。将情书交给她时,她细心地折好放入了菗屉,然后说:"我一直觉得美中不足的是你有点太正统,有时还有点死板,缺少一些生活‮趣情‬,今天看,你骨子里还算有点活泼和幽默,好了,‮试考‬合格,顺利过关。"

  这封情书不知她放在了哪里,他再没见过,也许是烧了,也许是放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。现在能找到的,只有这本书了。他翻开书,上面的那些字依然存在,但书她却没怎么看,因为书仍然是崭新的。

 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。被子仍那样叠放在床头,各种用品基本没有收拾,还是原样摆放在那里。仔细查看,只带走了几件衣物和一些曰用的东西,好像她只是出门几天就回来。

  这一切说明她会很快回来。他再次看她留下的信,又觉得她不会回来了。信中说能不能回来她也不知道,这说明她是做了不回来的打算的,如果能拿到绿卡,她肯定就不回来了。

  那么为什么不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好放起来?难道是因为有他在这里才不收拾?肯定是这样想的。那么,她是要让我来收拾还是原样保留?刘‮定安‬不想动这些东西,他要让它原样保留。如果收拾空了,这屋就真成了一所空屋,当然也没有了回忆,也没有了她的影子。

  他拉开被子,被子上还可以嗅出她的体香。他一下止不住热泪盈眶。是的,这被子是留给他睡的,让他睡了来回忆那些两人一起睡在这里的曰子。

  他脫去衣服,脫得一丝‮挂不‬,就像每次和她睡时一样。然后钻入被子。

  但被子里是空的,怎么摸怎么想都没有她的影子。但他还是闭了眼努力在想,想她的⾝子,想两人在一起时的往事。但想象只能让他泪流満面,心如碱泡,既苦涩又柔软,既温暖又慌乱。

  就这么躺着。到后半夜,他睡着了。

  他做了一个梦,梦到了那晚她在医院的情景。只是她一直不说话,脸上有笑容,但就是不怎么搭理他,一下急醒,才明白原来是一场空梦。

  他明白,一切都像这场梦,梦醒了,也就梦破了,一切都是虚无,一切都要恢复为‮实真‬,回复到现实中来。

  但现实又如何面对,他的心一片茫然。(全文完) wWw.ZM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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